今天是单老头八十岁大寿。一大清早，单老太就坐在放倒的长板凳上点起草团，燃红了灶膛，烧起水来。她要把家里的热水壶都要灌满，到时候给今天来的客人喝。单老头呢，早就起来拿着大竹扫把扫着门口的那片空场地了。
前几天，在外面开公司的儿子打电话回来告诉单老头，自己请了个戏班子到村子里来唱戏，要给老父亲祝寿。单老头早就跟儿子说了不要这样乱花钱，但为了给儿子挣个面子也就允了。天气有点冷，单老头点了支黄山，把扫把靠在肩膀上，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抽起来。不远处的村子里，不时传来一两声鸡鸣，还有几只狗子叫，仅此而已。
单老头在这个村子里忙碌了几十年，娶了单老太，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。自己是个庄稼人，靠着种地，把女儿们嫁到了外地，把儿子供到了上海开了个公司，成了个家。和其他儿女一样，孩子们都想让单老头和单老太到城里住；和其他老人一样，单老头和单老太哪也不去，大半辈子都耗在这村里了，老了也就在这村子里走吧！
烟已燃尽，单老头回过神来，丢掉烟头，用布鞋一踩一转，顺口朝手里啐了几点唾沫星子，搓着手便又拿起大竹扫把扫了起来。过了会儿，单老太已经烧好茶，煮好年糕汤饭了。老太一边用围裙擦着手，一边喊单老头回来吃饭。老头听到咳了几声，吐了口痰，把扫把靠在墙角就回了灶房。灶房里，烟雾未散，只有一个黄灯泡亮着。单老太添了饭坐在矮板凳上吃着，她从不习惯在桌子上吃饭。单老头则坐在长板凳上，倒了一两小酒，就着几块豆腐乳、干萝卜就喝了起来。吃完饭，两个老人又各自干起活来。
半晌，扫完地的单老头坐在门口，突然看见戏班子的大货车来了，连忙喊道单老太：“老婆子，把我柜子里那包中华烟拿过来，唱戏的来了。”
大货车停在门口场地上，从副驾驶下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，挺着个肚子，老大个头，但头发却梳得油光锃亮。一下车就握住单老头的手，笑着说：“这是单老爹吧！身体好。我们是戏剧团，您儿子打电话叫我们过来给您老今晚唱场戏热闹热闹。”单老头连忙应道：“好好好，你是钱老板吧，小四子跟我讲了，今天晚上辛苦你们了。都跟我家小四子讲了不搞不搞，这小子就是不听，还花这钱！”说完，就接过单老太递过来的中华香烟，拆开包装抽出一支递给钱老板。钱老板接过烟说道：“老爹爹，还要你发烟给我抽，来来来，你也抽一根。”话音未落，钱老板便从胸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，抽出一根来给单老头点了起来。“你儿子在外面当大老板，老父亲八十大寿，怎么搞也要热闹热闹，也是让您请村子里人过来看看长长脸，您讲可是？这都是儿女们的一片心啊！”单老头和单老太都笑着点点头，脸上的皱纹也都洋溢着满意。
寒暄一阵后，单老头让单老太去倒水，钱老板谢了谢：“麻烦大娘了！”单老太摆摆手回道：“没事没事。”“对了，单老爹，您讲这台怎么搭，我们要赶紧把台搭好，下午还要调试音响化妆呢！”“好好好，你们跟我来，我来给你们搞。”说完，单老爹便招呼着钱老板和剧团卸货装台。这时，单老太也把茶水端了上来。
中午，剧团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在单老爹家吃的。单老太下了一大锅面条，窝了七八个鸡蛋。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，便都回后台准备去了，钱老板吃完也下桌忙去了。灶房里，单老太对单老头说：“三个姑娘都有事，大姑娘要接送小孙子上学，二丫头要服侍媳妇月子回不来，小三子那边疫情又重了，上午打电话说赶不回来了。不知道小四子回不回得来？”单老头坐着靠在桌沿抽着黄山，烟熏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，眯着眼看着房门口儿女寄回来的各类保健品和牛奶，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，半天才冒出一句话：“不晓得……”单老太又接着说，“不知道今天晚上来几个人，板凳够不够？”单老头说：“昨天跟打麻将的那几个老伙计说了，让他们都过来，和家里人一起带板凳过来看戏。”单老太没有多想，只是继续弯着腰涮锅。许久，灶房没有人声，只剩下一只老猫在喵。
晚上，村子里的路灯亮起，月牙儿也挂上了枝头，村里都好安静，安静得连老人的咳嗽声都能听到，不远处，仿佛能听到脚步声。单老头家门口空地上戏台已搭起，幕布也已经拉上。后台，衣服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戏服，颜色有点发黑，上面串的珠子都有些掉落。戏帽上的翎子折断也不知道换，戏靴上沾满了泥巴，今晚唱的五女拜寿要用的扇子上都粘满了透明胶。演员们使劲地往脸上铺着底粉，用着厚重的油彩。
这时，拉二胡的阎老师走了过来，拍了拍徐凤霞说：“徐老师，这次又演邹应龙啊？”徐凤霞苦笑道：“没办法，去年刚招的小年轻又走了，演员不多，只能是我硬上了。”“小孙孙会走路了吗？”“早会啦，都会说话啦！”说完，徐凤霞拿出手机，打开相册，跟周围人炫耀：“这就是我小孙子，好玩吧！”旁边的连连称赞，让徐凤霞格外开心。
后台下，钱老板挂断电话掐灭烟，走到演员中间提起神说道：“今晚唱完还有一单要唱，大家再坚持坚持，不到年底大家就能回家过年了。”一时间，后台一片沉默，前台好像也是如此。
前面，单老头和单老太招呼着村里人。“哟！叶书记，你来了，稀客稀客，你往前坐，长板凳我都摆好了。”“哪里哪里，单老爹，祝您老福如东海，寿比南山啊！”单老头脸上笑开了花，眼睛都笑眯了一条缝。
“三伯伯，您身体好，儿子女儿都有出息，您老好福气哦！”单老头一时没反应过来，还是单老太提醒，原来这是单老头四弟的女儿芹子。单老头一下子就记了起来，“你是芹子？哎呀！都这么多年没见了，听你爸讲你在国外工作，你怎么回来啦？”“三伯伯，瞧您说的，您老八十大寿，我怎么能不回来看看您？”“好好好，回来看看好。”话罢，便让单老太领着芹子到前面坐下，等会儿好好聊聊。
“单老哥，身体好！”这时，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。单老头一看，是老马。“老马，你来啦！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嘛，怎么还过来啦？不在家好好休息嘛！”老马挺了挺身子，咳了好长一会，才慢慢说道：“您八十大寿，我怎么着都要过来捧捧场。儿子媳妇呢？没回来？”单老头感动之余愣了一下，借口道：“儿子公司里还有一点事，可能晚一点才能和媳妇孙子一起回来。”老马听后，只说道：“好，好，好。”“你快去坐着吧，不然身体受不了。”说完，单老头招呼单老太把老马扶着去坐下。一时间，单老头不知道如何跟老伙计解释儿子不回来。顾不得多想，单老头便又招呼起村里人，前场空地上一时间好像来了不少人。
七点了，马上要开戏了。阎老师和两个老搭档蹒跚到舞台一侧，分别拉起二胡敲响了锣，鼓槌在皮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印子。徐凤霞背着身缓缓移步到舞台中央，她轻闭着眼享受着舞台。只见她干枯的手指抬起来，捏起了已经生硬的兰花指，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。
钱老板在一侧用力拉开幕布。徐凤霞睁开双眼刚要开唱，顿时一愣。钱老板看徐凤霞许久未开口，疑惑地顺着她发愣的方向定睛一看，顿时吸了口凉气。只见空地上从前往后、从左到右、从东到西、从南到北、四面八方，只有长的、短的、宽的、窄的、瘸腿的、磨得光滑的一条条长板凳。在那一排排长板凳前，两把咯吱作响的竹椅子上，坐着一个老头子、一个老太太。
编辑：夏芮芮，初审：王小婷
